网络短视频生产中乡镇青年的身份认同建构
2020-10-13 08: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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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络短视频的生产中,乡镇青年是如何从同一性和差异性维度建构身份认同的?乡镇青年在身份认同建构过程中面临何种困境?如何化解上述困境?作者采用网络民族志的研究方法,以快手平台为田野场所,通过沉浸式的参与观察和深度访谈,解读乡镇青年的身份认同建构过程。

作者:尹金凤 蒋书慧

来源《新闻界》2020年第8期

摘要

乡镇青年的影像表达已成为其身份认同建构的重要场域。本文通过网络民族志和深度访谈的方法,从同一性和差异性维度研究网络短视频生产中乡镇青年的身份认同建构路径。研究发现,乡镇青年通过虚拟空间中的归属找寻和情感连接建构同一性,获取群体认同;同时,他们又以城市人为镜,通过视觉符号景观的臆想和独特的风格展演建构差异性,形成自我认同。乡镇青年参与生产的短视频体现了他们对新的生产、生活方式的向往,也折射出我国农村社会走向现代化的特色进程,因此,应继续发挥此类亚文化产品在青年社会化和我国新农村建设中的重要作用,并在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引领下取其精华,弃其糟粕,重建价值。

关键词

网络短视频; 乡镇青年; 亚文化; 身份认同;

移动互联网时代短视频应用的普及,给人们带来了一种视频化的生存方式,它既是日常生活的媒介化,也是媒介化后的日常生活。根据前瞻产业研究院《2019年中国短视频行业研究报告》,截至2019年6月,中国短视频行业的用户规模达8.57亿人,短视频用户使用时长占总上网时长的11.4%,超过综合视频(8.3%),成为仅次于即时通讯的第二大应用类型。1如今,视频已成为一种粘连生活与媒介的界面,同时影响着人们的现实生存与媒介表达。2网络短视频正是凭借着其门槛低、操作简单等特征,使长期以来游离在互联网边缘的乡镇青年群体也加入这场媒介“狂欢”,在各大网络短视频平台中呈现自我和构建角色,在表演/观展的互动过程中增强自身的身份认同感。

身份/认同直接指涉“我是谁”“我们是谁”“从何而来、到何处去”等问题,是现代社会研究中的核心议题。“身份认同”一词源于拉丁文idem(为相同、同一之意),后来发展为英语中的identity一词。这个词有多重含义:一是使等同于、认为与……一致,二是同一性、认同,三是身份、正身。3身份认同即个人或群体的某种独特品性特征,与自我认知密切相关。4目前学界普遍认为认同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同一性”,即一个人对其所属的社会类别或群体的意识;二是“差异性”,即人对其所处的结构性角色位置的认同,也就是角色认同。那么,在网络短视频的生产中,乡镇青年是如何从同一性和差异性维度建构身份认同的?乡镇青年在身份认同建构过程中面临何种困境?如何化解上述困境?本文将围绕以上问题展开研究。

互联网民族志是观察和理解人们如何在网络上进行社会交往和意义建构的民族志研究方法。5在综合考量研究目标和研究对象特征的基础上,本文采用网络民族志的研究方法,以快手平台为田野场所,通过沉浸式的参与观察和深度访谈,解读乡镇青年的身份认同建构过程。研究者对田野点的选择主要基于两方面的考量:一方面,快手平台具有较高的知名度和影响力,据快手大数据研究院发布的《2019快手内容报告》,2019年有2.5亿人在该平台发布作品,2020年初平台的日活跃用户数量已突破3亿,用户数量多,内容受关注程度高。6另一方面,快手是流行于乡镇青年群体的网络短视频平台,快手大数据研究院联合《中国青年报》、红杉中国与神策数据,通过挖掘和分析快手平台上2.3亿小镇青年的生活、学习、职业、消费、兴趣等各维度数据,推出了《2019小镇青年报告》。报告显示,过去一年,2.3亿小镇青年在快手上发布了超过28亿条短视频,视频播放量超过26000亿次,获赞数超过800亿,获得了超过180亿条评论。综合来看,其用户分布特点与视频内容特征符合本文的研究目标。

在确定田野点的基础上,研究者首先在快手平台注册账号,于2020年2月1日-3月1日期间参与观察并记录乡镇青年在平台上发布的视频内容。随后,在快手平台随机选取了3位作品主要涉及乡镇生产和生活主题,发布视频数量大且受关注程度较高的乡镇青年作为访谈对象,并以滚雪球(Snow bowling)抽样方式扩大受访对象范围,最终确定10位受访对象。本研究的受访者均为乡镇青年居民,年龄均在18-25岁之间,其中有男性受访者6位,女性4位。研究者借助微信语音平台,对10位受访者进行了半结构式访谈(Semi-structured interviews),访谈时间均控制在30-60分钟,内容主要涉及用户的基本信息,制作短视频的原因,对视频内容的看法,与其他用户之间的互动过程等。这种线上访谈的方式,一方面排除了实际距离的阻碍,另一方面也为受访者提供了安全可靠的隐私空间,便于挖掘话语背后的深层心理动因。除此之外,研究者还观察和记录了快手上其他用户对乡镇青年短视频的评价文本,为身份认同建构的效果研究提供资料。

建构同一性:群体认同中的价值与情感

群体认同是指社会共同体成员对一定信仰和情感的共有和分享,也就是涂尔干所说的“集体意识”或“共同意识”7在短视频这个虚拟的社交性空间内,乡镇青年群体在狂欢中表达自我,找寻与自身身份相吻合的群体来加入,并在与他人的互动中寻求归属、建构认同。

(一)虚拟空间中的归属找寻

乡镇青年在快手、抖音、西瓜视频等网络虚拟空间中所生产的短视频常常被主流或精英群体归为“土味”文化8。戈夫曼曾在其《污名:关于被损害了的认同的管理笔记》一书中分析了情境中的自我,并将之用于对被污名化的群体的研究,分析他们如何呈现或试图隐藏被污名化的自我。9事实上,在“土味”这一污名化标签的影响下,乡镇青年也逐渐意识到了自身在现实社会中所处的阶层地位。在《群际关系的社会心理学》一文中,泰费尔提出,社会认同的产生经历了三个基本的心理过程,即社会分类、社会比较和积极区分。10社会分类是社会认同产生的第一个环节,即把对象、事件和人进行归类的过程,这种心理上的认同或分类会导致内群偏向或外群歧视。回到本文所研究的对象,正是受到污名化标签的影响,在乡镇青年所生产的“土味”视频中,我们也常会见到诸如“你会嫌弃吗?”“不嫌弃农村的点进来”等表述。正是因为察觉到他人的不屑与嘲笑,乡镇青年产生了界定自己所属的社会类别或群体的意识,他们主动将自己视为“农村人”,并试图借助短视频这一虚拟空间的匿名性与平等性,找寻与自身属性相匹配的群体。在访谈中,许多受访者都表示,他们通过短视频的生产与传播,找到了与自己相似或者有共同兴趣爱好的人。当被问及发布短视频的原因时,他们也会给出“在这里没有人会嘲笑我,喜欢就可以点进来观看”“大家都是农村人,没什么差别”等回答。此外,当乡镇青年在网络短视频平台浏览或发布视频时,平台又会基于算法推荐技术将其内容推荐给具有相似属性的用户,这就更加便于乡镇青年在虚拟空间中找到“我群”的存在。

乡镇青年属于草根阶层,他们大多出身于农村或四五线城市,没有优越的家庭条件和丰厚的物质基础,也无法享受到和城市同等水平的教育资源,这使得他们被“边缘化”。参与网络短视频生产的乡镇青年主要有两类:一类是从小到大都在乡镇生活,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的青年群体,他们借助网络短视频看到了更加广阔的“外部世界”,却也更加迷惑于自我的身份认知;另一类是从农村乡镇前往沿海地区、大中城市务工谋生的“外来务工”群体,他们徘徊于城市边缘,并逐渐形成了“陌生人”意识。事实上,不论是通过短视频对外部世界的了解,还是自身在现实生活中所面临的困境,都让乡镇青年逐渐意识到自己并不属于大城市。这也是认同的第一个层面,即对自身“归属”于某一群体的认知,并且这是认同发生的必要前提。而诸如快手、抖音、西瓜视频、火山小视频这样的短视频平台赋予了乡镇青年自我表达的话语权,在这些网络短视频中,他们可以借助平台展示真实的自我,同时他们还可以在此找到与自己相似的那些个体,互相“抱团取暖”。正如我们常看到的那样,“土味”视频的表演者与观看者之间常以“老铁”相称,“老铁”是常见的东北方言,而方言作为一种地域性文化更容易消除人们相互交往的隔阂感,让人产生一种群体认同。

正是在这样一个虚拟空间中,作为“我群”的乡镇青年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话语方式与视觉表征,并通过网络短视频的内容生产实践,在虚拟空间中寻找到了关于“我们是谁”的答案。他们承认自己属于乡镇而非城市,并通过发现和交往与自身相似的个体,形成如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所言的“想象的共同体”,而群内互动与群外抗争显然进一步加强了这种群体归属感。

(二)沉浸体验中的情感连接

认同问题的实质是自己归属于谁的问题,“归属”是认同概念的本质内涵,主体对于一定的角色、身份,特别是群体的认知,是认同的起点。不过,在认同问题上,个体对于自身“归属”问题的认知并不能代表对这种“归属”现状的态度。11事实上,这种态度涉及到乡镇青年对自身所归属的某一群体的情感或者说心理感受。“镜中我”这一概念是美国社会学家库利在其著作《人类本性与社会秩序》中提出的,他认为,人的行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自我的认识,而这种认识主要是通过与他人的社会互动形成的。12因此,要建构认同就需要以“镜中我”为参照物,通过他人的评价来认识和建构自我。乡镇青年在短视频的生产过程中,为了获得具有象征意味的仪式性加冕,会在视频中尽可能地塑造一个完美形象或装饰性的“镜中我”,使其满足观者的期待。研究者在参与观察中发现,几乎每个视频的结尾,都会出现“双击666”“喜欢就双击加关注”“记得双击么么哒”等话语,这是乡镇青年力图获得观看者的关注和点赞的一种方式。而对于观看者而言,他们通过点赞来表达对博主的赞赏,甚至通过关注来表达自己对某位视频博主的喜爱。在社交网络的世界里,人们通常会将自己所属的群体内/外及自我/他人区隔开,通过自己所认同的趣味、喜好标准来进行自我规训,进入自己所认同的所谓“志同道合”的趣味共同体。13而正是表演、拍摄、观看、点赞、评论、转发这一系列的互动仪式提升了乡镇青年的创作热情与观看兴趣,并使他们在互动的过程中实现身份认同的建构。

此外,这种仪式性的互动狂欢还经常处于一种沉浸式的体验中,因而能够实现更强的情感连接。我们知道,网络短视频这一视觉媒介的突出特点是“时间短、内容浅、速度快”,这显然有利于内容的广泛传播与用户的深度参与。在“土味”视频的浏览过程中,用户只需用手轻轻向上一划,就可以从一个虚拟空间转向下一个虚拟空间,其高度的虚拟化让用户沉浸其中,并且难以脱离,观看成了一种无意识行为。正是在这种沉浸体验中,乡镇青年更加容易产生“进入”与“在场”感,其所传播的“土味”视频也更容易引起他人的情感共鸣,于是在表演与观展过程中,传受双方都得到了心理上的报偿,即通过情感连接进一步强化了对“我群”的归属感与认同感。

情感归属是群体认同建构过程中的中层环节,它表达了乡镇青年对“我群”的认同与对“他群”的排斥,并且正如泰费尔所定义的,社会认同就是“个体自我认同的一部分,来自于对其隶属于群体成员身份的认知,而且这种群体成员身份具有价值上和情感上的重要性”,乡镇青年也正是通过把自身所扮演的社会角色投射到短视频的内容生产中,从而获得情感体验的不断深入,并借助这种情感体验的扩展来连接他人以及强化群体认同。

建构差异性:角色认同中的符号与风格

在社会类别化进程中,共同的群体情感标的物容易构成个体间类比化或范畴化的重要参考系数。在社会生活中,个体倾向于认同具有共同情感取向或价值取向的他者。14也就是说,在同一性的建构上,乡镇青年的群体认同关乎到个体在价值取向和情感归属上作为“城市边缘群体”的定位。不过,除了知道“我属于哪个群体”之外,个体的认同建构还需要知道“我和别人的差异是什么”“我在社会结构中所扮演的角色是什么”。从乡镇青年所生产的“土味”短视频来看,这种以建构差异性为主的角色认同是以城市人为镜来形成的。具体而言,主要是通过以下两种方式实现的。

(一)基于模仿的视觉符号景观建构

第一种方式即乡镇青年群体以城市青年为模仿的指涉对象,并将其投射于其影像表达之中。研究发现,乡镇青年在短视频平台上演绎的情景剧中,“成功”“金钱”“爱情”是其常见的主题。在这些表演中,主人公身穿貂皮大衣,戴着金项链,经常使用诸如“用餐要有仪式感,必须吃鲍鱼龙虾”“我爸才是大人物”等话语,处处展现以车子、房子、金钱等物质标准来作为评价个人成功与否的价值观念,这与我们以往在电视剧或广告中的所见并无二致。事实上,我们不难看出,大众媒介所营造的拟象世界已成为乡镇青年认知的重要来源之一。在部分“土味”短视频中,乡镇青年正是将“媒介现实”当作“现实世界”,从而模糊了符号与现实之间的关系。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曾指出,在消费主导型社会中,社会大众消费的是图像所附加的超现实想象。15让·鲍德里亚认为,大众媒体时代的到来,尤其是诸如电视等电子媒体,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电视并不仅仅是“呈现”我们周遭的世界,它还越来越多地影响我们对自己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实际是什么样子的判断。因此,现实和表征之间的界限已经坍塌,我们丧失了区分媒体表征和现实的能力。16而正如鲍德里亚所论断的那样,乡镇青年也是基于以往传媒所建构的媒介影像以及自身想象对都市青年进行模仿,以“在线表演”的方式将各类符码拼贴成富有风格意义的影像语言,在虚拟舞台上以独具特色的风格来展示自我。他们从消费想象以及媒介建构的都市场景中抽离出“成功”“金钱”“爱情”之类的主题,形成了一种独有的价值观,并试图获得自我的角色认同。

大众是通过传媒建构的这类知识和影像来认知世界,来体味他们曾经经历过的现实生活。17而乡镇青年努力迎合城市精英所制定的审美标准,尽可能把一切他们认为好的元素都拼贴在自我形象上,但却还是被城市精英借审美霸权所划分出的区隔界限排斥在外。不过,这种基于模仿的影像实践,也让乡镇青年得以产出一种臆想的视觉符号景观,并在角色扮演中强化了身份认同。

(二)强调真实的亚文化风格展演

除了将都市青年作为模仿对象,乡镇青年也会将自身的文化特征与都市青年进行比较,发掘其自身优势之所在,并通过这种对“我群”和“他群”差别化的比较来提升自我评估,进一步强化自我认同。

在当下这样一个视觉图像传播时代,视觉化生存的民众通过视觉图像来获取对世界的感知,居伊·德波也因此提出了“景观社会”理论,他认为当今的资本主义体系正在向一个视觉表象化的颠倒世界过渡,虚拟图像所构建起来的社会景观占据了社会生活的全部。各种堆积的景观成为貌似真实的存在,而真实的生活世界却被影像所遮蔽。18不过,影像显然也是有着不同风格的,比如,都市青年的“自拍文化”强调的是修饰和滤镜,总想把自己以一个最好的状态呈现给他人,而乡镇青年所生产的“土味”视频却恰恰相反,不同于“自拍文化”的过度修饰和难辨真伪,它特别强调“真实性”。由于技术、资金以及文化水平等方面的限制,绝大部分“土味”视频都是由乡镇青年直接使用手机拍摄的,加上短视频平台往往也只提供相对简单的编辑功能,因此其中的大部分视频都是未经过修饰或美化的,其内容主要展现用户的真实生活状态。但出人意料的是,正是这种“真实性”让这类短视频得到了诸多用户的积极评价。研究者在“土味”视频的评论区看到了不少诸如“真实平凡动人心”“这才是真实的人生”“接地气”之类的评价。“土味”视频所透露出的本土和真实让个体重新审视生活的意义———还有什么比活好自己更重要吗?由此,一种新的真实的自我认同通过反身性得以重构,个体不再重复历史记忆意图复活传统来获得认同,而是以一种看清现实活在当下并承认“我本如此”的无畏心态来获得自我身份认同。19这也是社会认同产生的第三个心理过程———“积极区分”所带来的结果,可以说,正是关于“真实”的积极评价才让乡镇青年在比较中重新确认了自我身份。

另外,在“土味”视频中还有很多展现乡村风貌和民俗文化的内容。比如四川阿坝州小金县老营乡的张飞在短视频中带火了“云端餐厅”,视频的播放量几乎都在百万左右,不断有游客表示希望前来观光。研究者通过参与式观察发现,不少城市群体都通过观看这类原生态的“土味”视频来缓解压力,宁静致远的乡村透过短视频成为了现代人的精神乌托邦。乡镇青年以“土味”视频所强调的“真实感”区别于自拍文化的“虚假感”,以乡村的“原生态”区别于都市的“压迫感”,通过内群体(乡镇青年)与外群体(都市青年)的比较和评价,以“真实”“原生态”的积极特征来标定内群,而这正是群体成员在差异性的建构过程中获得角色认同的重要手段之一。

短视频时代乡镇青年认同建构的困境与突围

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家庭结构的变迁使人际关系日趋淡漠,快节奏的生活和高流动的人群也导致了信任危机和情感麻木,越来越多的人面临着个人认同危机,以90后、00后为主的青年一代显然是最为敏感的群体。20网络短视频虽然为乡镇青年提供了身份认同建构的虚拟空间,但是这种身份认同建构也遇到了诸多的困境,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在传播主体上,乡镇青年在网络短视频中的身份认同并不等同于现实社会中的身份认同,这种认同冲突可能使得他们陷入“双重边缘化”的境地,从而导致角色认同混乱。在短视频的生产中,乡镇青年在角色上将自己定位为乡镇文化的弘扬者和对外传播者,这体现了一种独特的社会身份定位。但是,他们在跨群沟通的实践过程中难免会遇到“双重边缘化”的问题。以下是访谈中部分用户的回答(为了保护用户隐私,用户名用字母进行代替):

快手乡镇青年用户A:“这就是我们平时的生活啊,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嘲笑我们土气。”

快手乡镇青年用户B:“我看城里人好像就是这样做的啊,我觉得很酷。”

快手乡镇青年用户C:“同村里不玩快手的人觉得我就是在不务正业,整天只会抱着手机。”

可以看出,一方面,对城市群体而言,乡镇青年没法真正融入他们的传播体系,采用他们的传播话语,从而被嘲笑为“土味”;另一方面,在短视频中获得身份认同的乡镇青年仍然要生活在现实社会中,而在真实世界里,对于传统乡镇居民而言,能熟练使用短视频并在平台上以各种风格进行展演的乡镇青年很怪异,难以理解。事实上,这种跨界的尝试,很有可能使乡镇青年陷入双重边缘化的困境,也就是说,他们像城里人,又不是城里人;是农村人,又不像农村人。

其次,在传播渠道上,短视频平台的评价体系也会造成乡镇青年的认同困境。现今网络短视频的评价体系是以流量和获得资本青睐为标准的,这种资本逻辑下的流量导向决定了内容的取向,也就是说内容必须迎合受众的需求,必须能持续获得关注和点赞。因此,乡镇青年在拍摄视频的过程中,作为“新”乡镇人的定位,使他们不仅想获得农村人群的关注,还希望获得都市人群的关注,为此他们不得不去生产那些他们认为城市人群会喜欢的内容。这也使得他们在保持本真性和适应市场规则之间倍受煎熬,有时甚至会导致突破公序良俗的底线,拍摄一些低俗的视频内容来哗众取宠。事实上,正是短视频的评价体系决定了内容生产者“加冕”的方式。并且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在部分城市人群的眼中,这种“加冕”的过程有着明显的戏谑意味,因为就算是一些乡镇青年获得了百万量级的粉丝和惊人的视频播放量,但在他们的眼中,这种底层青年的滑稽表演只不过是猎奇和审丑的对象。

再次,在传播内容上,基于前两种矛盾,此类网络短视频的内容生产和内容传播也会遭遇困境。事实上,正是因为前两种矛盾的存在和难以化解,使乡镇青年生产的短视频在内容上呈现出暧昧性、含混性或自相矛盾性等特征。因此,这类视频经常遭受会各种嘲讽和质疑。比如,前文中提到的以媒介的“超现实”为认知来源,乡镇青年可能会夸张地模仿他们眼中的城市生活,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成为别人的审丑对象。再比如,这类视频内容中常流露强烈的自我意识,明明内容低俗,却以“土味”标签来进行辩护,把乡土气息等同于粗鄙乃至下流。

总之,网络短视频在为乡镇青年的个体表达和情感满足提供场所的同时,也显现出这一特殊的网络群体在身份认同上所面临的诸多困境。不过,作为一种亚文化产品,那些所谓的“土味”十足的短视频也可以在主流意识形态的引领下重建价值,发挥其独特的传播优势,引导乡镇青年以积极健康的态度参与短视频内容生产,并重新确认自我身份。例如2020年的“三八”国际妇女节期间,在中央网信办的指导下,快手就开展了《三八妇女节》系列主题活动,截止3月8日上午,活动参与量超8.14亿,收获点赞超3040.8万,征集作品超67.2万件。21这一活动大大激发了乡镇青年的创新活力与创作热情。其实,作为一种特殊的传播现象,“土味”视频是特定语境下的产物,它体现了新技术背景下乡镇青年对新的生产、生活方式的向往与追求,折射了农村走向现代化的进程。这类短视频虽然在内容呈现上不够“高大上”,在传播技巧上也不够成熟,但其原生态的、充满活力的内容呈现恰恰是其价值之所在。我们可以说,这种“土味”而不“土气”的短视频传播,折射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矛盾镜像,也为新时期的乡镇青年提供了一条社会化路径。

综上所述,在现代社会,身份焦虑和认同危机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乡镇青年徘徊在社会金字塔的底层,在传统的文化生态中长期处于失语状态。现在出现了短视频,其媒介特性正好契合了乡镇青年的使用习惯,于是承载了底层文化想象的短视频为乡镇青年的自我认同建构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实践场所,为其解决认同危机提供了一种新的途径。我们完全可以认为,短视频的内容生产和传播过程也是乡镇青年寻求身份认同的过程,并且乡镇青年正是在这种文化实践中,彰显了自我价值,他们的声音也对主流文化叙事构成了一种有益的补充。

注释

1[1]2019年中国短视频行业研究报告[R/OL].https://bg.qianzhan.com/report/detail/1909091648561802.html

2[2]彭兰.视频化生存:移动时代日常生活的媒介化[J].中国编辑,2020(04):34-40+53.

3[3]张淑华、李海莹、刘芳.身份认同研究综述[J].心理研究,2012,5(01):21-27.

4[4](英)安东尼·吉登斯,(英)菲利普·萨顿.社会学基本概念[M].王修晓,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138.

5[1]曹晋,孔宇,徐璐.互联网民族志:媒介化的日常生活研究[J].新闻大学,2018(02):18-27+149.

6[2]2019快手内容报告发布:2.5亿人发布作品日活突破3亿[R/OL].http://tech.cnr.cn/techgd/20200222/t20200222_524986774.shtml.

7[3](法)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M].渠东,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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