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体嵌入”到“精神致幻”——新媒体对青年“约炮”行为的影响
2018-11-28 12:00:14
  • 0
  • 0
  • 2

作者:吴志远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来源:再建巴别塔 

来自:当代青年研究 2016年第2期

[摘要]通过对14名青年进行深度访谈分析发现,基于LBS功能的移动社交新媒体对当代青年的性行为产生了认知层面的影响,并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冲击了当代青年面对非伴侣性行为的态度。新媒体为青年的性行为提供了宣泄渠道,使“约炮”现象从态度到行为层面被青年人所默许。新媒体使身体嵌入网络空间,使性变为符号化的表征。新媒体成为一种精神致幻工具,使陌生人性爱关系演变为一种纯粹欲望的交换关系,具有一定的虚拟麻醉功能。由新媒体所带来的“约炮”现象反映了当下都市青年人的性迷茫,应从社会心理和文化伦理层面做更多研究。

[关键词]新媒体;“约炮”;性行为;质性研究

一、问题的提出

青年人的性行为和性观念一直是社会学研究的重要问题。

随着互联网在中国的普及发展,

与网络伴随而来的性行为和性观念问题

也成为21世纪以来的研究重点。

早在2002年,就有研究者对“网络一夜情”的麦当劳化现象进行了社会学的分析[1],2003年,青年作家木子美公开在网络上公布自己的“性爱日记”,引起社会的广泛讨论,对“网络一夜情”的伦理道德讨论也成为关注焦点[2]。

“一夜情”并不是一个现代社会的独特现象,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和历史典籍中都不乏对这一现象的记载。然而,随着互联网的出现,网络的匿名性为陌生人的“交往”创造了低成本的便捷性和可能性,由此,也产生了“网络一夜情”这一社会现象。“网络一夜情”从行为上可以区分为线上和线下,即虚拟的网络性爱关系和通过网络而达成的现实性爱关系。

早期关于“网络一夜情”的研究显示,有过或向往“一夜情”者多是文化水平比较高的人。北京大学社会学教授夏学銮说,“一夜情”确实多发生在学历高者身上:一是因为这种现象主要在网上传播,从而确定了它的人群的局限性;二是越是高学历者越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理论依据,他们可以振振有词地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来寻求心理平衡。[3]

近年来,随着以手机为代表的新媒体终端的技术普及,调查显示,网络性行为的高发人群虽然依然以本科以上的高学历人群为主[4],但初中、高中学历的上学、待业、白领人群都也有显著增加趋势。随着社会生活节奏的加快,生活压力的加大,生活在都市的青年男女们发生“网络一夜情”的现象不断上升,移动互联网时代各种社交新媒体应用的流行加剧了这种态势。微信、陌陌、PP语音等陌生人交友应用问世初期甚至以“约炮”为噱头吸引用户使用。近年来,从网络到现实,“约炮”一词也日益为社会大众所熟知,“约吗?”“叔叔,我们不约”这些最初与“约炮”现象密切相关的网络暗语甚至也进入了日常话语体系。“约炮”逐渐成为一种都市青年的快餐化慰藉方式,这一社会现象也开始改变青年人对待性的传统观念和行为。

本研究通过以质性访谈的方式

了解当代青年对“约炮”行为的认知和态度,

了解新媒体对青年人“约炮”态度和行为的影响。

并分析青年人“约炮”现象的社会动因

及其产生的后果和影响。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通过前期的调查访问,以目标抽样的方式选取了14位于北京、上海、南京、合肥四地工作学习的青年进行了深度访谈。访谈时间从2015年6月持续到2016年1月,研究人员主要通过线上微信访谈和线下面对面访谈的形式对这14位青年进行深度访谈。

14位访谈对象中,男性8人,女性6人;其中北京2人(其中女性1人),上海5人(其中女性2人),南京5人(其中女性2人),合肥2人(女性1人)。遵从研究伦理,本文中出现的受访者都已进行化名处理。参与受访的14位青年年龄分布为22岁至32岁,已婚者4位(其中女性1位)。已经工作的受访者有10位,另有4位为在校研究生。

三、结果与分析

(一)最不必熟悉的陌生人:虚拟和现实的模糊

WEB3.0将人际交往和传播带入到一个虚拟和现实更加模糊的时代。基于LBS技术的移动社交媒体是WEB3.0时代的典型媒介代表。不同于WEB2.0时代博客、SNS社交网站的线上交往,LBS技术(Location Based System,基于地理信息定位的系统)使线上交往与线下互动实现了无缝对接。这一技术是微信、陌陌、连我等陌生人交往APP的核心技术之一,以微信为例,其附近的人、漂流瓶、摇一摇等多项陌生人交友功能都是基于这一技术。它不仅使线上线下的界限日趋模糊,也使媒介使用者进入一种虚拟即现实的传播环境中,通过新媒体技术,迅速地发现身边的陌生人。

移动社交新媒体为实现网络虚拟性行为和线下“约炮”行为提供了各种便捷性。在我们的访谈对象中,承认有“网络虚拟性行为”的共有8位,其中男性6位,女性2位。承认曾经发生过“约炮”行为的有4位,其中男性3位,女性1位。表示不反对“约炮”行为的有12位,其中男性6位,女性6位。表示愿意尝试“约炮”行为的有7位,其中男性5位,女性2位。

受访者大杰,男,22岁,合肥某大学在读研究生告诉我们:“我以前是不怎么玩社交媒体的,像我的好多同学都在玩人人网(SNS社区网站)的时候,我就没注册。后来微信出来了,刚开始我就是玩这个软件的‘摇一摇’和‘附近的人’这两个功能,一开始也没用自己的头像姓名注册,反正摇到了就随便聊聊,后来发现深夜摇一摇能摇到女的聊性方面的,聊的尺度还蛮大的。”

大杰告诉我们,找陌生人“宣泄”一下是最没有成本的,自己还没有谈女朋友,也不想去找“小姐”,在微信上随便就可以找个陌生人“聊骚”(指进行虚拟的性爱互动),放松心情没有什么不好的。在被问到是否会与陌生人发生性关系,大杰说:“不能说完全没想过,也曾经在附近的人里面找过几个聊聊的,不过想想都不知道对方现实中到底长啥样,万一是骗子什么的,所以还是不敢去尝试。不过如果真的有个聊得熟的你情我愿说不定也会(约炮)。”

受访者DCF,男,28岁,已婚,北京某互联网公司职员告诉我们:“我是做互联网的,我可以说,现在的移动媒体几个不打性的擦边球就没法活。你知道现在都有用打车软件约炮的不?还不是因为找陌生人玩最安全。”

受访者YJ,女,27岁,北京某媒体工作,是受访者中唯一坦言自己有多次“约炮”行为的女性。在问到她为什么会选择“约炮”时,她说:“北京这么大,没有谁认识谁。如果我有需求,陌陌上随便就能约到一个。你敢和你一个办公室的同事随便就约吗?当然不如用陌陌方便,比现实中找快得多。当然咯,也是要挑选挑选的,一晚上可能有那么二三十个搭讪的男的吧,最终能聊的也就一两个,能约上得看有没有缘分了。对了,我从来不用微信约,微信没有陌陌安全。”

(二)传播手段:符号替换肉身

彼得斯说:“媒介中的身体是现代传播中的一个核心的两难问题。”[5]网络虚拟现实为现代人构筑了新的传播环境,也在塑造着网络空间中的身体。在网络空间中,肉身被符号所替代,从文字、图片到视频,每一样都看似很真实,每一样又都很虚拟。

网络虚拟性爱是受访者们对“约炮”的第一反应。在问及对“约炮”行为的认识时,受访者DC,男,25岁,南京某高校研究生说:“约炮不就是在微信上捡漂流瓶啊、摇一摇啊,附近的人什么的么。我有一次捡到过一个漂流瓶,是个女人发的挑逗的语音。我觉得这种行为就是两个不认识的人发发声音、图片什么的。其实没有人在乎对方到底长得怎么样,就是在想象和一个人做爱。最后真实生活中去约的应该没那么多吧。”

受访者小凡,男,25岁,上海白领,他告诉了我们他的一段经历:“刚毕业来上海,这边又没啥朋友,所以就很容易寂寞啊。陌陌也玩,不过上面假的多。无聊的时候打开附近的人,搜搜看漂亮的,加好友聊聊,慢慢创造条件就往那方面聊啦。刚开始就是文字聊聊,觉得这样聊挺新鲜刺激的,后来聊得熟一点就互相发发图片啊视频啊,你懂的。有时候感觉和上成人网站也没啥区别,反正我也不认识对方,基本上网上的我也见不到真人,我也知道对方给的照片是假的,不过我也不会给对方发真的照片。”

小凡说,自己曾经通过陌陌约到一个女孩。“见面后发现和陌陌上的照片不大一样,照片都是严重美图过的,后来也就一起吃个饭,没有发生实质性关系。我现在还偶尔玩玩微信漂流瓶什么的,遇到合适的就互相发发照片、小视频。”

各种新媒体应用为实现“约炮”提供了可能,

其中一个显著不同于传统“网络一夜情”的特点在于

,新媒体一方面做到了身体的匿名化,

另一方面又实现了符号对肉身的替代,

为身体嵌入传播环境提供了新的实现方式和可能。

受访者QF,男,32岁,上海摄影师,因为工作的原因,他能够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女性朋友,但他依然会选择使用移动社交应用与陌生女性交友。他向研究者推荐了一款并不为人所熟知的陌生人交友软件“探探”。在苹果AppStore的应用介绍中,该款软件说明中说,该软件“荣获2015年‘最受女性欢迎社交应用’”,QF先生说:“这款软件比微信陌陌好用,因为大家用这个就是奔着去陌生人交友的,当然,也有很多人是用这个软件‘约炮’。我有时候在地铁上无聊的时候就会一直刷这个软件,你打开软件就能看到附近的异性的照片,没感觉就往左滑,觉得喜欢就往右滑,如果对方也同样喜欢你,那么你们就配对成功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怎么约了。比QQ、微信都方便,因为大家基本上用的是真实的照片,在这个看脸的时代,这个软件就当是让你看看照片了,不用像微信附近的人,还要添加好友浪费时间。”

受访者Lisa,女,27岁,上海白领,已婚。在访谈中承认有过网络虚拟性行为,她的老公从事销售工作,经常出差。她说:“我不会去‘约炮’的。我和我老公在性方面都比较自由开放,但我已经结婚了,不会去做出轨的事情。也只是偶然地用微信漂流瓶和陌生人聊天,后来玩了一两次(网络虚拟性行为)。我觉得网络是虚拟的,网络说到底是不真实的,我也并没有真的在网上爱上谁,所以也没有精神出轨。但现实中出轨就是身体出轨了,这个我还是反对的。”

多数访谈者都表达了同样的观点,认为网络是虚拟的空间,各种新媒体应用只是为身体提供了宣泄途径。受访者大部分都对网络上的符号性行为表示可以接受,认为只是一种替代身体的互动行为而已。有过“约炮”行为或虚拟性行为的受访者大部分会诉说自己在大城市工作孤独苦闷,通过这种方式找寻到一个低成本的发泄渠道。

(三)认知和行为:性观念的改变

青年人性观念的形成与家庭生活环境及成长经历有着重要关系,随着互联网尤其是新媒体的迅速发展,各种与性有关的信息成为塑造青年人性观念的重要新变量。

已有的相关调查数据显示,网络和手机新媒体已经对青少年的性观念和性行为产生重要影响。[6]通过深度访谈,我们发现,新媒体不但在信息接触层面为青年人提供了更多的涉性信息,在认知和行为层面也有深层影响。大部分受访者表示,在没有使用微信之前,自己对“约炮”是没有概念的,“基本上接触到的性方面的内容就是看看A片,上成人网站,从来没想过找个陌生人玩”。(大杰)而移动新媒体并不直接提供传统成人网站内容,但因为其基于地理信息定位系统而提供了便捷的与陌生人匿名化交流的可能,“约炮”也成为一种可以被接受的普通话题了。

受访者梦娜,女,25岁,上海白领,梦娜的老家在河南省某县,她说:“我大学毕业后来上海工作的,也工作两三年了,以前根本不知道社会上有这么多人会玩这个(一夜情),但在上海这样的环境中,‘约炮’是一个大家觉得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大家不会公开说,但如果我知道公司谁会这样,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当然,我自己是不会去做的。”

受访者小安,女,23岁,南京某大学研究生,在被问到是否反对“约炮”行为时,也同样表示不反对,她说:“我知道有些人会用微信、陌陌约炮,现在媒体上天天都提这个,要怪也得怪这些软件不好,把人性的欲望放大了。但要说反对不反对‘约炮’,我觉得如果两个人是单身的,这是他们的自由吧,毕竟也没有妨碍别人。我觉得‘约炮’和‘一夜情’还是有点区别的,‘一夜情’好像很多是结婚的人多,‘约炮’还是那些单身寂寞的人多吧。”

受访者小乐,男,28岁,南京某公司职员,他告诉我们自己曾经在大学期间想尝试“一夜情”行为,在出现微信后,成功地进行了多次“约炮”,他说:“上大学的时候我用QQ,曾经加过陌生人聊天,基本上和网恋差不多那种,不过也不是真的恋爱,目的就是抱着性去的,那时候哪有‘约炮’这个概念,那时我们管这个叫‘一夜情’,我还是学生,不敢,不过挺想试试啊。后来工作了,微信这些东西出来后,用附近的人约过几个,约到的最小的还在上大学,约到的最大的是个结了婚的少妇,有三十多了。”

也有受访者表示了对“约炮”行为带来的社会问题的担忧,在合肥工作的女性受访者ZC表示“约炮”的前提是没有伴侣和你情我愿,在此前提之下,她不反对“约炮”行为。在北京某公司工作的罗小姐说“‘约炮’在北上广是个比较普遍的社会现象,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去做,但大家对这种行为是一种默许的态度。我本人既不反对,也不支持,但我希望我以后的老公最好不要有过这种行为,如果真的是在认识我之前的事那也就既往不咎了,总之结婚后肯定不可以。”

不过在受访者中,已婚的上海公务员W先生和已婚的南京某公司白领L先生,表示了对“约炮”行为的明确反对。W先生认为:“‘约炮’是一种不良的社会行为,应该由政府管理控制利用微信发生这种行为。”L先生则认为:“‘约炮’从长远看会对家庭造成不良影响,因此应该反对。”

四、研究结果讨论

无论是已有的定量研究还是通过本次深度访谈,

我们发现网络和新媒体已经对青年人的性观念

产生了从认知到行为层面的影响。

尤其是最近几年基于LBS功能的移动社交类媒体迅速发展之后,传统的“一夜情”现象演变为一种更加具有主动性的“约炮”现象。“约炮”不仅已经成为一种社会现象,甚至已经形成与之相关的产业链(从新媒体企业到各种利用新媒体从事“约炮”相关服务的色情行业)。本研究正是基于移动社交媒体应用的典型技术特征,而对使用者进行的一个有关“约炮”行为的深度访谈,从中我们认为,新媒体应用使使用者进入一种身体嵌入到精神致幻的沉浸状态,并最终接受这种现象的“合理性”。

(一)身体嵌入:如影随形的可能“性”

身体,是个人作为存在的有形条件。工具是对身体的延伸,正如麦克卢汉所说:“媒介是我们身体和官能的延伸,无论衣服、住宅或是我们更加熟悉的轮子、马镫,它们都是我们身体各部分的延伸。为了对付各种环境,需要放大人体的力量,于是就产生了身体的延伸,无论工具或家具,都是这样的延伸。”[7]

现代社会为人的身体解放提供了更多的媒介实现手段,在人类的基本欲求面前,新媒体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它本身是色情信息的传播渠道,也是性话题和色情内容的生产空间。而传播主体的身体在新媒体中却呈现一种“身体嵌入”的主客倒置关系,即:身体成为传播工具的一部分,身体为技术所奴役。通过访谈,我们发现,看似如影随形触手可及的“性”,实际上已经成为符号化的表征。“性”以符号化的形式在新媒体上回归了其原始冲动解决的意义,“身体”本身也作为一个符号成为一场虚拟性爱完成的参与工具。

汪民安认为,“在某种意义上,性再也不是一种特殊而私有的生活实践形式了。性成为公开的无所禁忌的普通生活,它既不丑陋,也无诗意;既不肮脏,也不圣洁。性的禁忌,以及根据这种禁忌而滋生的种种文化焦虑在最大限度上削弱了。性实践,成为一个庸碌的行为,它唾手可得,用之即弃,没有强大的事后效应。它如此之单纯、简洁、平庸,如同身体的另一种基本需求—饮食一样毫无刺激、毫无悬念。”[8]

移动社交新媒体所带来的如影随形的可能“性”,使生活在物欲横流的城市之中的青年面临一种身体的工具化交往状态。身体嵌入网络和新媒体,成为欲望释放的一个普通符号,主体不再关心性与爱的和谐,而只追求快餐化的新鲜刺激。身体嵌入网络,使“性”成为可以脱离主体而发生的一种精神臆想,而当这种快餐式的刺激阈值越来越高到一定程度,主体就会开始期待或尝试进行“约炮”行为。

“身体嵌入”从根本上是对主体在场状态的消弭。

新媒体所导致的“身体嵌入”使传统性爱关系中主体和主体之间的情感系统被解构。甚至可以说,利用新媒体,青年人实现了某种后现代式的性交流体验。移动社交媒体带来性行为的便捷性,不仅使性爱沦为快餐式的体验,也使青年人对性的追求平庸化、程序化。

“身体嵌入”同时打破了传统的信任关系。

性本属于一种亲密关系行为,然而在网络空间和新媒体应用上,性成为一种交换关系。身体成为性快感的交换工具,人们在寻找“约炮”对象的过程中,会心照不宣地选择匿名化,所谓“天亮之后说拜拜”。但这种看似你情我愿尊重规则的交往方式,其实是对传统社会信任体系的颠覆。在互联网和新媒体上,可以挑选任意一个人作为性伴侣,但前提是从开始到结束都是陌生人,这也就意味着,这种交往关系从本质上说是没有义务和认同的短暂“信任”关系。正如受访者YJ所说:“绝对不要跟生活中认识的人发生关系,因为那会产生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与陌生人也不会交流真实的个人信息,大家心照不宣,不会打扰对方的私生活,这是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不仅适用于网络游戏,“约炮”也形成了一套游戏规则。正如网络游戏中的身体嵌入,性也成为一种普通游戏,而不再“禁忌”。

(二)精神致幻:虚拟的麻醉与现实的默许

齐美尔在分析现代人的羞耻感时认为,羞感的诱发因素一是违反规范,一是预料到他人将会把这种违规行为视作内在本性的表现。当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处在中等距离时,羞感最有可能产生;而当个体之间非常熟知、知己知彼,或者萍水相逢、素不相识时,羞感不大可能出现。也就是说,熟悉性和匿名性分别可以充当羞感的缓冲器。[9]

互联网是一个匿名化的传播空间,在互联网发展早期,“一夜情”现象虽然也开始出现,但并不能做到像“约炮”一样的便捷,已有的相关调查显示,一夜情很多是从传统意义上的“网恋”开始的。[10]新媒体则为提供匿名化的交往实现了更便利的可能性,它让使用者不用考虑羞耻感即可以从身边的陌生人中挑选合适之人进行性关系的交往。也让传统意义上违反规范的行为在网络虚拟空间中变得合乎“游戏规则”。这种虚拟和现实的模糊,使网络和新媒体成为精神致幻的工具,使青年人沉浸于虚拟符号所带来的麻醉状态。最终,使“约炮”现象成为一种为现实所默认乃至默许的行为。

移动社交媒体所产生的这种“约炮”现象和文化

是一种性解放吗?

我们认为,这种基于陌生人不信任关系的短暂媾和,从其社会表现来看,实际上非但不是性解放,反而更是一种现代青年人性苦闷、性压抑的体现。鲍德里亚指出,这种“身体与物品同质”的深层机制,“必须使个体把自己当成物品,当成最美的物品,当成最珍贵的交换材料,以便使一种效益经济程式得以在与被解构了的身体、被解构了的性欲相适应的基础上建立起来”。[11]都市青年的“约炮”现象比较有代表性地说明了现代人在媒介面前的自我物化。在网络和新媒体上,性已经被解构,不再具有生育繁殖的神圣功能,同时也不再有传统的羞耻禁忌意义,性等同于快感。寻求“约炮”的刺激同玩网络游戏本质上其实并无太多区别,一个寻求虚拟空间的肾上腺刺激,一个寻求虚拟空间的荷尔蒙刺激。

网络虚拟性行为和“约炮”成为青年人的精神致幻手段,

这种虚拟的麻醉功能部分宣泄和替代了青年人的性需求,

但从社会发展角度来看,却是一种值得商榷的社会行为。

通过深度访谈,我们发现,大部分有过网络性行为和“约炮”行为的青年,在谈到是否支持这种行为时都会有一种旁观者心态,即只要不影响我,我就不反对。然而,这种看似充分尊重他人自由选择的态度是否真的是事不关己和毫不在乎呢?有意思的是,访谈中的两位刚结婚不久的男性人士都对此表示了坚决的反对。他们的态度也许反映了成家立业有稳定社会关系的社会成员对这一现象的看法,但在性与爱的问题上,当“七年之痒”遇到“约炮”又可能产生何种态度和行为呢?这一问题需要我们在未来的研究中,对中年人群做进一步的调查研究。

与性密切相关的是青年人对爱的体验,

青年人对性的认知和态度

也是一个对自我和社会认知的探索过程。

弗洛姆认为,“作为双方性欲满足的爱,作为‘协作活动’以及作为寂寞和孤独的避难所的爱,是现代西方社会爱的不完满性或爱的堕落的两种‘正常’的形式,是社会上特定形成的爱的病态。有很多爱的病态的个体化的形式,其结果,是意识上的痛苦”。a[12]没有爱参与的性最终会带来诸多社会问题“约炮”使精神符号化、肉体化,这种现象体现了生活在大都市中的青年的个体孤独状态。从他们的生活状态来说,一方面要面临着城市的工作压力,另一方面又被都市生活的形形色色欲望诱惑着,在一个陌生人关系的生存环境中,“约炮”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带来的还不止性态度和观念方面的问题,它也在颠覆传统的社会道德伦理体系。当社会主流话语体系都已经开始接受“约吗?”这样最初来自“约炮”性暗语的话语体系时,更要反思它何以在潜移默化中常态化。

五、结论

本文对城市青年关于利用新媒体进行“约炮”这一社会现象的态度和行为进行了深度访谈,研究发现,移动社交新媒体因其虚拟性和便捷性,使青年人对“约炮”这一行为的态度变得普遍默认,并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冲击了青年人面对非伴侣性行为的态度。研究认为,移动社交新媒体为当代青年的性行为提供了宣泄渠道,在身体嵌入层面使青年人的性行为成为一种符号化的交换关系。

从这种社会现象的影响来看,移动社交新媒体同时成为一种精神致幻工具,使青年对“约炮”行为习以为常,并在一定程度上产生心理期待,使陌生人性爱关系成为一种虚拟的麻醉手段。研究认为,“约炮”现象绝不仅仅是一种个体行为,它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城市青年在性与爱的问题上的虚无主义。社会主流文化对“约炮”行为话语层面的吸纳,也体现了传统意义上对待“一夜情”的社会观念开始部分解构。青年人的性与爱是一个重要的社会问题,应该对这类群体的“约炮”行为做更多社会心理、社会文化和伦理层面的深入研究。

参考文献

[1]刘米娜.青年白领群“网络一夜情”现象的社会学分析[J].青年研究,2002(11):27-33.

[2]安云凤.对“一夜情”的伦理透析[J].道德与文明,2003(06):52-55.

[3]李小芳、罗维、谢嘉梁.网络“一夜情”现象透视[J].中国青年研究,2005(04):9-11.

[4]潘绥铭、黄盈盈.网上性爱与网下的性实践之间的关系—全国14-61岁总人口随机抽样调查结果的实证[J].学术界,2012(01):101-108.

[5]彼得斯.交流的无奈:传播思想史[M].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33.

[6]黄盈盈、潘绥铭.中国少男少女的爱与性—基于2010年14-17岁全国总人口的随机抽样调查[J].中国青年研究,2012(07):55-61.

[7]马歇尔·麦克卢汉.麦克卢汉如是说:理解我[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39-40.

[8]汪民安.身体、空间与后现代性[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41-42.

[9]成伯清.齐奥尔格・齐美尔:现代性的诊断[M].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8:154.

[10]李小芳、罗维、谢嘉梁.网络“一夜情”现象透视[J].中国青年研究,2005(04):9-11.

[11]鲍德里亚.消费社会[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147.

[12]弗洛姆.爱的艺术[M].北京:华夏出版社,1987:83.

 
最新文章
相关阅读